美丽的约定【注1】 在巴黎大宫邂逅的女孩【注2】 一段青春期的苦恋,促成了一部颇具影响却又被人忽视的法国文学经典 Dec 22nd 2012 | from the print edition 萨尔·帕拉戴斯是杰克·凯鲁亚克《在路上》一书的主角。他花了三年时间穿越美国,其间只带了一本书。在开往圣路易斯的“灰狗”大巴上,他掏出一本从好莱坞某个摊上顺来的二手书:《美丽的约定》。但亚利桑那州的美景让他沉醉,于是他最终决定把书抛到一旁。 这便是《美丽的约定》(法文原名《了不起的摩尔纳》)在英语人群中的命运写照。阿兰-福涅尔的这部作品是法国最流行的小说之一,但在英语文学中却始终不入主流:近百年来,这本诡异严肃、哀婉至极的小说虽然大受推崇,却没有多少读者。亨利·米勒对小说主人公敬重有加。弗·司各特·菲茨杰拉德在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中也借用了它的书名(还有评论家认为,《盖茨比》中的叙述者尼克·卡洛威和他那位相思成疾的朋友,正是以《约定》的主要人物为模板)。约翰·福尔斯则声称,自己的每部作品都有《约定》的影子:“我知道它有很多缺点,但它是我终生挥之不去的东西”;说到这里,他长叹一声,似乎想要摆脱这种痴迷。 2013年是《约定》的百年华诞。尽管不乏名家推崇,但这本著作的地位却岌岌可危。在布尔日市附近的福涅尔儿时故居,慕名前来的人日渐稀少。英美读者现在往往会选择更加深奥、哲学味更明显的法国作家。十年前,英国书迷托拜厄斯·希尔就注意到,《约定》之所以尚未没落,是靠“几近不可闻、可信度很差的传言”。 为何在英语人群中,众多读者对一本备受文坛巨匠推崇的作品却知之甚少?而一篇朴实怀旧的青春爱情故事,又如何会对铁杆书迷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?有人喜欢的是它富有诗意的语言,其他人则喜欢它故事情节中旁支错节的神秘。小说平实的字里行间散发着哀婉凄越,令许多人为之心醉;用一位评论家的话来说,“宛如那荒原上的雾霭”。然而,它的魅力有一部分是源自作者的浪漫人生和英年早逝,还有一位女子的故事:是她给了作者创作的灵感。 短暂的邂逅 照片中的便是小说作者亨利·福涅尔,而现在人们往往更熟悉他的笔名。他的一生都围绕着1905年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展开。这一幕在罗伯特·吉布森的重要传记《青春的终点》中有过描述:当时,18岁的福涅尔刚在巴黎大宫参观完一个艺术展,一位与另一年长女子同行的少女进入了他的眼帘。福涅尔对少女一见倾心,于是尾随二人过河,来到左岸的一所公寓门前。此后,只要学业容许,他就会来到这座楼前。由于没有勇气敲门,他只好在屋外的街道徘徊。十天之后,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位少女:这次,她是独自一人去做弥撒。见到上前搭讪的福涅尔,少女有些警惕,但也为他的殷勤芳心暗喜,便同意和他一起沿着塞纳河畔散步。 福涅尔告诉姑娘,他是作家(也或者说的是,他会成为作家),正在巴黎学习,父亲是一所乡村学校的校长。少女则告诉福涅尔,她叫伊芳娜·葵瑞珂特,在巴黎亲戚家做客,明天就要走了。按照她的要求,二人在荣军大桥道别。流连在原地的福涅尔发现,少女曾两次回眸。其中的意味让他数年之后仍在揣测:“她是想从远处无声地重申自己的命令,要我不要尾随?还是想让我再看看她的容颜?” 这次邂逅本该在青春期的记忆中渐渐淡去,但福涅尔却久久不能忘怀。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周年纪念日,他来到巴黎大宫的台阶上苦苦等待(虽说在理性占上风的时候,他也明白伊芳娜不会出现)。他时常回到那所公寓门前,期待着她出现在窗口。“她”这个词频繁出现在福涅尔的信中,大写的首字母意味深长。 生活的其他失意,将幼稚的爱慕催化为浓烈的情感。福涅尔两次高考落榜,眼看同学纷纷毕业,自己却成了大龄留级生。义务兵役让他免受第三次挫折,却又带来两年抑郁的从军生涯。1909年,他回到巴黎与父母同住。“青春已逝、一事无成的感觉”让他饱受煎熬。 福涅尔也试图联系伊芳娜,但结果却让他更加失望。1907年7月,当他终于登门拜访那所公寓时,却被门房告知伊芳娜已于去年冬天出嫁。两年后,依旧郁郁寡欢的他雇了一名私家侦探。他拿到了伊芳娜的住址,也得知她已为人母。 这些消息令福涅尔苦闷不已。在与伊芳娜相识五年之后,他仍将自己的迷恋称为一种“病”。有时,他也真的抑郁成疾,并因此数度发烧。不过,这也符合他倾慕却不愿亲近的天性。年轻的福涅尔喜欢英国,并曾在伦敦西郊的奇斯威克进修英语,那几个月是他难忘的日子:那里有他喜欢的香茶、果酱,还有因偶像狄更斯出名的历史建筑。唯一的缺憾是英国女孩的世故让他不安:她们“太容易对人亲近了”。 而且,有了伊芳娜这位缪斯女神,福涅尔在文学事业上的进展也快得惊人。他最初发表的诗歌全是致献给从未在诗中出现的女孩。因为这些作品,他成了《巴黎日报》文学漫谈的专栏作家,并同安德烈·吉德、保罗·克劳德尔等法国当红作家成了朋友(也令这些人着恼)。他还会同小说家查理斯·裴盖和出版商加斯顿·伽利玛德,组建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橄榄球俱乐部。此外,他还教过托马斯·艾略特一阵子法语。1912年,福涅尔进入上流社会,为法国前总统之子克劳德·卡西米尔-佩里埃担任私人秘书,并为他起草演讲稿。 桃花运也终于来了。他与一位女帽商的恋情磕磕碰碰,持续了很长时间。有次,在他门前的人行道上,一个女邻居将字条从窗口抛到他的面前;从此二人有了私情。(女邻居的丈夫察觉妻子的不忠,却弄不清第三者是谁。在他发誓干掉情敌之后,这段私情也就此结束。) 幻想与现实 然而这些情人都无法与伊芳娜相比。福涅尔最终相信,只有用最盛大的示爱方式,才可能赢得她的芳心。1912年年底之前,他总是随身带着一封信,那是写给七年以来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。信中这样写道:“你让我别无选择,只能用一种方式与你与重逢谈心,那就是在文学界成名。我的一部小说即将杀青,今冬便会付梓。整部小说都围绕着你展开,那个我无缘相知的你。” 事实上,福涅尔的文学抱负并非源自巴黎大宫外的那次邂逅,无论当时他触电的感觉有多强烈。早在多年之前,当他和妹妹在父亲的校舍中,一遍又一遍翻看奖励优等生的图书时,他就已经立下志向。尽管如此,在1913年秋出版的《约定》中,伊芳娜依旧是无可争议的灵魂人物。 书中,17岁的奥古斯丁·摩尔纳被送到一所乡村学校寄读。在那里,他和书卷气十足的弗朗索瓦·苏瑞尔成了朋友(后者是校长的儿子,也是故事的叙述者)。同学们把摩尔纳当作偶像,给了他一个“了不起”的称号。几个月后,他无意间闯入了一座破败的庄园,目睹了一场奇特的婚礼和身着华丽古装的客人,并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少女。然而在此之后,他却无法找到这座奇怪的庄园和那位神秘的少女。在他的寻梦之旅落幕之前,一个书中角色因为自杀未遂而惨遭毁容,而一名年轻女子因为一夕偷欢而沦落风尘。 这是一个现实与幻想交织的故事。怀旧的背景源自作者儿时的故乡,它位于法国中北部,四周是荒原和沼泽;福涅尔思乡成疾,其程度与对伊芳娜的相思之苦几乎不相上下。书中的一些经历和评述最初见于福涅尔的书信,几段文字甚至是原文照搬。不过,作品的幻想元素颇有英国冒险小说名家的风范,比如一夜之间凭空消失的马戏团,就会让人想起吉卜林、史蒂文森、威尔斯和笛福等人的作品。小说开头有一章引用了《鲁滨逊漂流记》。 小说中神秘的女主角也叫“伊芳娜”。将真实与虚幻拼接起来的,正是她与摩尔纳的相识。这一幕忠实地再现了1905年的那次邂逅(福涅尔早已将之载入笔记之中)。书中,摩尔纳此后一直苦苦追寻,但其间却铸成大错;对此,小说有时赞其不懈,有时怒其不争。不过,书中的角色至少能有一个团圆的结局,虽说有些悲情,也算为作者圆了一个梦。但在现实中,梦依旧是梦。 1913年之前,福涅尔有种种理由让自己摆脱相思之苦。五月,斯特拉文斯基的芭蕾舞剧《春之祭》首次公演(这场公演险些演变成了一场暴乱,因此闻名至今)。观剧归来的福涅尔非常兴奋。那天晚上,他与自己老板的妻子、著名演员西蒙妮·卡西米尔-佩里埃有了私情。从此,二人开始了一段不伦之恋。为了激起伊芳娜的谴责,福尔纳给她写了一封信,不过从未寄出。信中这样写道:“请你务必明白,这些丑闻绝非戏言。无论你身在何方,我都不愿和你天涯相隔。” 不过,最终让二人重逢的并非满是泪痕的书信,而是他们共同的熟人(虽说福涅尔肯定觉得这不可思议)。伊芳娜的姐姐从朋友口中得知福尔纳的相思之苦,便鼓励妹妹与之见面。1913年7月,在伊芳娜的亲自安排下,二人在法国西海岸的罗舍福尔重逢。当年巴黎大宫外的女孩还记得两人上次谈话的许多小细节,并且承认她曾经常忆起那些情形。 福涅尔在笔记中潦草地摘录了一些二人的对话,这些话肯定是让他悲喜参半。女孩告诉他:“如果你三年前来的话,或许一切都有可能。”福涅尔将情书交给伊芳娜,但女孩立即递了回去,同时苦口婆心地表明,他幻想的未来现在已不可能实现。她向福涅尔引荐了自己的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孩子,又邀请他去布雷斯特的家中做客,并告诉他:“我先生会带你去乡下看看”。 从重逢到殒落 双方都希望,罗舍福尔的重逢可以治好福涅尔的相思病。回到巴黎后,他向情人西蒙妮坦白了这次秘密之行。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,而后又热切地重归于好,福涅尔也发誓要戒掉青春期的痴恋。可是,伊芳娜仍在给他写信,而福涅尔则给她寄去了正在连载《约定》的《新法兰西评论》。收到伊芳娜加了评注的报纸后,福涅尔在终稿中吸收了她的注文。1913年9月,伊芳娜发了一封更为私密的书信,但很快又通过中介追回。信的内容现在无人知晓。 那年秋天,福涅尔在两个有夫之妇中间摇摆不定。一边是声称爱他却又不愿离婚的西蒙妮,一边是口中无意却又举止相悖的伊芳娜。换作以前,这样的两难抉择可能早已让福涅尔不知所措,但现在却让他下了决心。同年10月,他将《约定》终稿的一本试样寄给了伊芳娜(另一本寄给了她的丈夫),并用潦草的笔迹在书中写下题献,日期是“1905年6月1日至1913年10月25日”。那是他对自己数年相思的纪念:纪念它的意义,也纪念它的结束。 第二年秋,战争爆发。西蒙妮终于同意在战后离婚,并嫁给福涅尔。然而私下,福涅尔却不指望自己能活着回来。随着许多朋友的离世,他深信自己的生命可能也很短暂。1912年间,他已失去了两位旧时同窗:一位死于吸食吗啡过量;另一位则在自己与未婚妻的婚姻遭拒后,饮弹自尽,死时年仅24岁。 去前线的途中,福涅尔开始销毁自己的过去。他让自己的朋友、小说家玛格丽特·奥窦克丝烧毁两封长信,信的内容是他的罗舍福尔之旅。他还写信告诉妹妹,如果自己阵亡,请她烧掉与西蒙妮无关的文章。但在给西蒙妮的短信中,他却用更为宽慰的语气说道:“谨向我们未来的幸福和儿女致意!” 迪卡普里奥饰演的盖茨比:最新版的摩尔纳后裔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前几周里,参战各方尚未挖好战壕,防线随时都在变化,遭遇战也此起彼伏。1914年9月22日,福涅尔中尉率领连队进入凡尔登南面的丛林。附近的法国巡逻兵发现了一所德军的战地医院,随后与敌方交火。福涅尔的连队加入了战斗。 这场战斗只有少数几人幸存,谁也不知道中尉的下落。法国官方把他列入阵亡名单,但没人找到他的遗体。他的母亲、妹妹和情人向前线写了一个月的信,内容一封比一封绝望。1918年战争结束时,她们盼望着他能出现在某个德军战俘营,骨瘦如柴但却依然在世;可一切等待都是徒劳。此后人们也曾多次试图弄清他的遭遇,但结果令人心寒。数十年后,一份写于1920年代的德军报告浮出水面。报告称,那一战幸存的法国士兵由于袭击医疗设施,已被立即执行枪决。 1991年,福涅尔和部下的遗骸被研究人员发现。他们是在阵亡后被就地掩埋。福涅尔的最后一张照片令人心悸:狭小的墓中躺着21具骷髅,它们分作两排,每排10个,上面横弃着另一具骷髅;从制服辨认,躺在一个角落里的残骸便是福涅尔,他的头颅已落到一边,下颌大张。胸部中弹意味着他是死于战火。 消逝于战场 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,福涅尔已经摆脱了自己的幻梦。但在他死后,这些幻梦却成了他的标志。1913年,《美丽的约定》以微弱劣势痛失法国最高文学奖——龚固尔奖。可是,战争让它有了远甚于此的名气:在目睹战争的残暴之后,许多幸存者都非常欣赏这部追忆纯真的挽歌。 在英语人群中,福涅尔的读者大多是在学校接触到《约定》一书。但随着语言(特别是法语)变得不再流行,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小。或许是因为《约定》无法列入任何文学运动或流派,它也并未成为学位课程的必修读本。牛津大学的帕特里克·麦吉尼斯认为:“它既无师承,也无后继。它是自己给自己的纪念碑。” 而且它的英文版书名一直在变,这一点也是无益。《大个子摩尔纳》、《伟大的摩尔纳》、《非凡的摩尔纳》,这些曾经用过的书名都已作古。《迷途者》和《失落的庄园》等版本略去了元音过多的主角名字,结果更加成功。不过许多出版商只是简单地保留法语书名。此外,作者不合常规的笔名也是不利因素。“阿兰-福涅尔”只能算半个化名,其中的连字符原本是为了不与某位赛车手混淆,但却显得很是怪异。福涅尔第一次用这个笔名的时候,就有编辑把它写错;即便现在,类似的错误也很常见。 有人认为,这部作品本来就难免日渐式微。在他们看来,小说的伤感情怀过于矫揉,故事情节也过于造作。出版商为了渲染其中的多愁善感,往往会用田园风光和青春少年作为封面。这很好地概括了故事的第一部分,却难以描述其余章节的奇特之处。 传奇女子伊芳娜·葵瑞珂特 福尔斯将《约定》一书称作“欧洲文学史上最伟大的青春期小说”。他认为,有人诋毁这本书,是因为不愿由此想起“他们竭力想从自己生命中抹去的品行和情感”。菲茨杰拉德则将福涅尔的主题隐藏在更为复杂的背景中:盖茨比并不比莫尔纳成熟,但年龄和财富让他显得更加世故。令人欣喜的是,在当代小说家中,仍有一小部分人以福涅尔的影响为荣。在罗丝·特里曼的小说《就这样和她相遇》中,年轻的男主角在巴黎一家旧书店买下一本《美丽的约定》,而书店老板“似乎对失去这本书非常痛心”。而在大卫·米歇尔的作品《黑天鹅绿野》中,有个精神病人每天都要重温《约定》。 评论家们已经解开了关于《约定》一书的大部分谜题。福涅尔悲凄的遗照让他的下落不再成谜,而伊芳娜的真实身份也在她死后得以公开。尽管如此,对于福涅尔在巴黎大宫邂逅的女孩,那个赋予他艺术灵感的女神,人们依然知之甚少。《约定》是法国最富盛名的小说之一,但对于自己在书中的角色,她终生不愿谈及,到了晚年甚至无法忆起。于是,当小说在当地渐渐成名时,她的儿女也只能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故事。 1939年,伊芳娜因未能拜访福涅尔的妹妹而向对方致歉(后者当时是福涅尔故居的监护人)。她在信中写道:“我最好还是留在令兄给我的光环之中。”或许,作为书中女主角的灵感原型,保持同样遥不可及的形象是明智的。又或者,任何尘世之人,终究无法体现出福涅尔在书中描绘的所有痴迷与眷恋。 译注: 【1】该书常见的中文译名有《美丽的约定》、《旧梦》、《大莫纳》、《失落的庄园》等。 【2】巴黎大宫:座落于香榭丽舍大街,是为迎接1900年巴黎国际博览会而建。 |
dqzxf 发表于 2013-1-3 16:36
第二段
Such is the fortune of Alain-Fournier’s story, one of France’s most popular novels, in the 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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